第42章(1 / 1)
所以除了官场上那些瞒不过的人之外,他对外自称姓白,师无算这些日子“小白”来“小白”去,叫得很是高兴。伏霄即将造访的那座小归山在江的对岸,馆驿高处即可遥望,郁郁葱葱一座绿山头,最顶峰处便是道观,不过隔得远,黑乎乎的豆子大小,什么也瞧不真切,只能看见徐徐的雾蓝色烟气从茂盛的树顶上飘散升空。关于韦敦的故事,大多数流传的版本皆在他为官那几年,这些年他上山修道,前去拜见的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如过江之鲫,而真正见到面的几乎没有,偶有几幅水墨丹青从小归山上流传出来,证明此人尚在人间而已。就连时常往返山中送衣食的脚夫,也不清楚他究竟是哪一位。神秘兮兮的,要么真的是厌倦红尘,要么就是待价而沽。师无算听罢笑说:“岂不知藏器于身,待时而动的道理?”伏霄叹道:“我一个跑腿的,他即便藏器,于我却无用。”师无算低低道:“这怎见得?莫低看了圣上。”这时门外驿丞殷勤来报舟船已备好,随时可出发,灿灿然的笑脸一闪而过。“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。”伏霄闭嘴收了扇子,站直身往外走,扇子在指间转得眼花缭乱,踏过门槛时回头示意师无算跟上。师无算凝然盯了他半晌,无可奈何掀了袍角踏出门去。小归山在馆驿西南方,乘舟逆水而上,那座青山在水势蜿蜒中失掉全貌,随着舟船移动时而显出杂树缤纷的一角,一条进山的路,却是愈发清晰了。卯时末才进山,除了馆驿带来的向导,伏霄只带了师无算与子兴两个人,也幸亏人少,这窄窄的山道仅能容两人并排行走,狭窄处一人过都勉强,再往前走只有栈道,人若多了,互相照应起来更加麻烦。山上的道士们并非完全脱离俗世,靠山吃山毕竟不现实,所以这条进山的道路还算完好,一路走下来有惊无险,穿越过重重树涛,那朱红色的高墙便在绿树当中跃然出来。红墙,青烟,偶尔传来风声,微微塌陷的石阶和阶边啷当作响的铁索,这景致十分好,看得人向道之心大起,带路的是个矮瘦老头,兴致勃勃地为他们介绍此处宫观的由来。伏霄登山累得半死,勉强维持风度已是用尽全力,实在听不得什么宫观建成始末,所以向导老头唾沫飞溅地讲述时,他心不在焉,偶尔哼唧两声权当应付。师无算倒是听得入神,面带怡然之色,微笑着看向老头。向导约莫有六十,人称老梧,真名反而不详,常年在小归山上替人带路,山上山下的人都识得他。老梧仍在讲话:“待到了山门,白公子进去找守门的道童,说清楚来意就是了,这座观很灵验的。”他们此来并不直接寻找韦敦,而是打算借供奉的名义,先摸清楚状况。
师无算道:“供奉可有什么讲究?”老梧摸摸稀疏的胡须道:“心诚即可。”说话间道观内已出来一名小道童,听闻他们的来意,站在门前思量许久。“客人是来寻山南师兄的吧?”道童抄着袖子,微微仰起头,水亮亮的眼睛一派天真。伏霄发觉,对着这样一双稚童的眼睛,搪塞的谎话着实难说出。眼睛瞥了一瞥,师无算在旁边看热闹,没有出言相助的意思。道童笑道:“山南师兄的性子贵客一定听过,他避尘世已久,如何会现身?请不要为难我等了,若非他想见的人,再如何等也没用。”敝旧的道袍袖子往山路下一伸,弯腰送客。师无算这时才道:“我等上山不易,请容我们拜完三清再离开吧。”小道童转了转清亮的眸子,还是请他们入了殿,老梧与子兴则在外头等着他们。这道观空空荡荡,外间所见的道人也就十来个,更高处的林中似乎还有深红色的殿宇,石阶坍塌陷落,看起来十分危险,不知那里居住着谁,或是早已经颓圮破败了。两人随着小道童转了一圈,拜过各个宫观,离开时师无算回头看了眼山门,忽然对伏霄耳语道:“我有种预感,似乎韦敦本人并不在这里。”伏霄奇道:“此话怎讲?”师无算看了眼在前头开路的老梧和子兴,轻声道:“大隐隐于市,这道观,或许是他避世的障眼法呢?”不论是或不是,今日当是见不到韦敦了,他们下山后原路返回,天色已大亮,江上清风无限,船只划开粼粼的细浪,穿过江心一片小小的沙洲。伏霄对着如此好景,却叹息道:“若请不出韦敦,我看一时半刻是回不了京城了。”水声喧然,偶尔有船与他们擦身而过,风将两岸的落叶卷起些许,飞入江中。师无算伸手接了片叶子,捏在指尖转,“夏郡的风光也好,难得能出京,就当是消闲。你在京里待久了,难道不气闷?”“气闷多了,便也习惯了,只怕他一辈子不现身,莫非你能同我在这里守一辈子?”江风拂面,伏霄压身在舷上闲闲叹气,“唉,我们在此白头到老,也不算可惜。”师无算淡定地拂去肩上落叶:“这也是命,横竖我要陪殿下死同穴,他年殿下的陵寝旁能掘一方小茔容我躺上一躺,就是我的福分了,要进族谱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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